### 自传里的光辉与影子的龙

我决定写自传了。不是自夸，是朋友们撺掇的：“您老的发奋史，足以照亮我们这些摸黑赶路的人！”他们围着我，争抢出版社的策划案，闪光灯在我发福的下巴底下连闪，快门声比食堂开饭铃还密。我笑着推搡他们，肚皮撞到办公桌角，隐隐作痛——这具躯壳确乎有些不堪重负了，但精神？精神是愈发轻盈了，像飘在云端。

提笔先写早年寒窗。墨迹未干，记忆却突然岔开：当年在教研室，我如何把王教授的量子论文“借”走三个月，用重新排版的“创新成果”抢在原作者前发表。那纸薄薄的检举信在抽屉里躺了二十年，像条冬眠的蛇，偶尔在暴雨前夜苏醒，用利爪挠我的心脏。但这些能写进自传吗？我蘸了蘸金笔，墨水在宣纸上洇开个黑斑，活像当年王教授绝交信上的墨渍。

第三章该写创业维艰了。可货轮在公海卸走私芯片的画面总往笔端挤：集装箱门开启的刹那，成捆的“货源”泛着幽光，比任何励志故事都更具诱惑力。有个穿格子衬衫的工程师曾跪在办公室（真是跪着求情的），说妻子刚查出癌症，求我别开除他。我签解雇书的手稳得像外科医生，转头就用他设计的图纸换了风险投资。这些细碎的“管理成本”，自然要过滤在自传之外。

昨夜整理旧物，发现抽屉深处有张泛黄的相片：我骑在当年合作伙伴老张肩上，身后是刚封顶的写字楼。自传里这帧画面要美化成“患难与共”。其实三年后，我正是用他贪污维修款的“证据”（我亲手放进他抽屉的），逼他签下股权转让书。他现在可能还在工地扛水泥，每层楼的电梯里都贴着我的铜像。

此刻书房的日光灯突然闪烁。我望着窗外，幻觉有个影子在玻璃上扭动——不是人的影子，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恶腥，龙形的轮廓正张开血盆大口。或许该在自传后记写点“功成身退，反求诸己”的感悟？可那些被我“优化”进历史尘埃里的声音，此刻正从纸页背面渗上来，像油墨 slowly浸透宣纸。

金笔“咯噔”掉在砚台上。我终于明白，那些被我精心修剪的“劣迹”，此刻正以另一种形态生长：自传每多写一页，玻璃上的龙影便增添一片鳞。当“高尚无边”的终稿完成时，窗外的龙正好吞下整个月亮。